学生谈汤一介：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他最大的心愿

　　北大哲学系120号房间是汤一介生前的办公室，昨天下午，这里已是房门紧闭。实习记者 邓伟摄

　　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哲学教育家、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儒藏》编纂与研究”重大专项首席专家汤一介，因病医治无效，于9月9日21时在京逝世，享年88岁。

　　昨天，在他的家中，面对纷纷来访的亲朋好友，不断打来的吊唁电话，汤老的夫人乐黛云反而安慰着大家：“他走得很安详，没有遭受什么痛苦，突然心跳就没有了。”

　　他不会对妻子说我爱你

　　位于北大朗润园的汤老家中，老人的生前照片摆放在小茶几上，他开怀、儒雅的笑容融化在每个人的心里，就好像他没有走远，还在微笑着聆听大家的聊天。

　　乐黛云和汤一介相濡以沫几十载，面对丈夫的离去，她看上去很平静。“这是跟他读《庄子》《易经》读的，生命本身就是在运转、变化中，就像陶渊明的诗句所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乐黛云说，这正是他和汤老最喜欢的诗句。

　　两位老人的卧室里，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纸，那是乐黛云写给汤老的吃药时间表。书桌旁的橱柜柜门上的两张纸条，右边门上的纸条写着“常用食品”，左边门上的纸条写着“非常用食品”。这竟然是汤老留给爱妻的最后文字。

　　原来，乐黛云好吃零嘴，右边柜子里放着的巧克力、饼干、芝麻酥，都是她的所爱；左边柜子里则是她时常要服用的一些药品。汤一介特意把这些东西放在柜子的第二层，他总是叮嘱儿女说：“妈妈腰疼，放得高一点儿，妈妈好拿。”

　　提起这个小细节，回忆起与丈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乐黛云的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说：“我们的感情非常自然，不会说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们的感情都是在细节中。他对别人也是这样，用心在细节处。”

　　汤老对于旁人的情感，也是一切尽在细节中。临终前，他特意给家里的阿姨小刘留了10万元，他嘱咐说，这笔钱是留给小刘4岁的女儿将来上学用的。汤老家里的书桌都很高，他还曾特别嘱咐家人，要给小姑娘买个小书桌，方便她将来做功课。

　　“看起来他关照的都是生活琐事，但其实他对生命的理解，对人的关爱并不是空洞的，而是很具体的。”乐黛云的眼圈又红了。

　　“旧邦新命”是一生追求

　　“中国哲学界真的失去了无法替代的‘一介书生’。”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汤一介的学生王博感叹道，汤一介在中国整个人文学领域，对中国文化都具有标志性意义。

　　北大哲学系120号房间，汤老生前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坐落在一个四合院里，步入院中，绿树蓝天红墙相互映衬。坐在院里静心感受周遭世界，曾是汤一介晚年时的一大享受。

　　王博说，哲学系是去年9月搬进来的，老师很早就期盼有这样的办公室。搬入新家时，汤老精心设计了一番，摆放了自己喜爱的照片，而他一生的心血，包括100册《儒藏》以及《中国儒学史》《佛教与中国文化》等著述和学术研究成果，摆了整整四个书柜。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旧邦新命”。那是汤老的友人杨新教授的手笔。在王博看来，这四个字其实穷尽了老师一生的追求，“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如何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实现连接，他希望这个时代应该是改变和创造的时代，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他最大的心愿。”

　　“老师是个不断提出新问题，不断开拓新风气的人。”王博说，汤老很早就开始考虑中国哲学如何摆脱以前那种僵化的模式，以及中国哲学概念和范畴等问题。上世纪80年代，他提出“真善美”的架构，并指出中国哲学的主题和精义是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分别与真善美相对应。“这对中国哲学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王博说。此后，汤老又进入道教、佛教、儒学的研究领域，晚年他又关注研究经学，视野更加开阔。

　　汤老的书柜里有部分特别的书籍，那是他的父亲、著名哲学家汤用彤的专著。近年来，汤老曾将大量心血投入到十卷本《汤用彤全集》的修订工作中。中国书籍出版社社长王平介绍说，汤老曾将父亲散落在各地的文章、读书札记、书信尽力搜来，并且不顾年老体弱，一个字一个字很费力地辨认父亲的字迹，亲自校订，“但遗憾的是，这本书还没来得及出，他就走了。”

　　大约两年前，汤老被诊断出患有肝癌，可他非但没有安心养病，反而加大了工作量。北京大学儒学院副院长干春松说，汤老每天下午都要工作两个小时，有一次他看到汤老正在研究一本胡适当年用过的讲义，觉得太辛苦，就嘱咐他要休息，谁知老先生说：“我停不下来，我边工作边养病。”直到逝世前，汤老还担任着几个课题的主编。乐黛云深知丈夫的不易，用她的话说，“他从来都不知道休息，他是消耗得太大了。”

　　他的生命在文字中永续

　　汤老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仅在售书目就有240余种，《郭象与魏晋玄学》《哲学与人生》《早期道教史》《儒学十论及外五篇》《反本开新：汤一介自选集》《我的哲学之路》等作品，更被视为学习中国哲学史的必读书目。前夜，老人去世的消息传来，许多读者希冀用文字去感怀、揣摩一代大师，不少图书竟一夜之间卖断了货。有读者感慨地说，汤老的生命将在文字世界中永续。

　　每一部著作的背后，其实都隐藏着一段温暖人心的故事。《汤一介集》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责任编辑之一王琬莹曾于2010年和汤老有过联系，“老人对我特别和善、和蔼，他们夫妇相互也特别融洽，对书稿的修改从来是认真对待。”而在另一位责任编辑李红的印象中，汤老的著作文字质朴，流露真情，“从他的文字里可以体悟到他的为人、心态、亲情、友情。”

　　尽管这些年轻编辑都是他的晚辈，但汤老却对他们的工作十分尊重。李红回忆起一件往事：“在编辑全集的过程中，涉及一篇汤老祖父留下的几百字长文，其中包括他的家训‘事不避难 ，义不逃责’，我们发现前后文字有不一样的地方，随即与他助手联系，核对原始文字。”而老人充分尊重编辑们的决定，同意了修改意见。

　　汤老对待文字的极致追求，学术上的严谨，让他的同事、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李中华至今感佩不已。“他说我们出书不是为了应景、为了露脸，他总是说质量上一定要把住，引文、校勘、观点都要有依据、有规范。”

　　“我们将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王博说，这些未竟的事业包括《中国解释学史》以及十卷本《中国经学史》的出版，还有八卷本的《儒释道三教关系史研究》的出版。而汤一介最大的心血《儒藏》共339册，已出100册，全部出书计划将于2017年完成。

　　“一介书生”，用他的一生解释了这个平凡名字的意义。本报记者 路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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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大连夜布置灵堂

　　今起接受各界吊唁

　　昨天，北京大学正式发布讣告，将在校内设置灵堂，今天至9月14日，每天10时至17时，接受社会各界吊唁。汤一介的亲人、同事、挚友以及学生昨天一天都在为先生的后事忙碌。文学苑1号楼108室已被清空，汤老的灵堂设在这里，北大师生连夜布置灵堂。

　　加拿大籍弟子陈洁眼睛红肿。这位从2011年就跟随汤老读博的学生，此次来京原本是专程为了陪老师过教师节的，想不到却不得不面对先生已去的现实。陈洁说，考博面试时，先生的谦逊就已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次面试，先生就开始教我了。他让我懂得，作哲学，必须要一直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

　　一位即将毕业的在读博士生也是眼眶通红。“不久前，汤老还刚刚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他说，“汤老这几年身体不好，我们都希望他能多休息。但他总说，要继续努力，把《儒藏》全本编完。”如今，巨著未成，先生已去。

　　很多未曾与先生相识，却仰慕先生之名的各界人士，也从昨天起陆续前往北大，寄托对汤老的哀思。北大经济学教授周炳琳之孙周良美，特意从浙江黄岩赶来。“汤老并不认识我，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得了，我一定要来看看他。”

　　依据北京大学的安排，汤一介的遗体告别仪式将于9月15日在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记者 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