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谈】
作者:杨占武(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协常委、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北方民族大学兼职教授)
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水窖?在广袤的西北地区,从水窖取水曾经是最常见的解决人畜饮水的方式。或许可以说,水窖是家家户户解决人畜饮水唯一的小型水利工程。
掘出一个坛形的穴坑,然后用“红胶泥”做简单的防水处理,夏天收集雨水,冬天储藏冰雪,人们祖祖辈辈就用这样的方式解决生活用水。窖水,夹杂着羊粪、柴草,肯定达不到生活用水标准。上初中时,化学老师在课堂上讲水是无色无味的,我觉得他讲得不对。我从小看到的水是浑浊的黄色,怎能说“无色”?我经常喝的水总有一种怪味儿,怎能说“无味”?后来我看到一项研究报告说,紧靠公路边修建的水窖,化学需氧量、总磷、硒、汞、大肠杆菌的含量均超出饮用水标准,其中大肠杆菌群的量超出指标数10倍。
这样的储水方式,无法满足人们日常生活用水需要。水窖的容量很小,通常一口水窖容量三四十立方米,这要应付一家人一年的用水。受人力、财力的限制,又不可能大幅度增加水窖的数量。所以,生活用水奇缺就成为一种常态。我小时候就经历过这样的场面:20世纪70年代某个大旱之年,水窖都已干涸,生产队组织拉水,给村民分水的时候,有个小孩从队伍中飞奔过来,把水罐放在水桶下面,接着那点洒出来的水。回到家,大人对我进行教育,大意是说看看人家的孩子多懂事,那年我十岁左右。宁夏新闻界的老前辈王庆同,曾在书中回忆他在农村时的一个故事:有一年春节快到了,邻居家的一个小男孩来我家院子里玩。我老伴见他手背布满黑垢痂,就问他:“咋不洗手?”他说:“我妈说了,过年给我洗。”在这样的地方,给孩子洗手是过年的礼物。
水窖的历史应该很长。明代的方志中,就有“地无井泉,惟蓄潦水”之类的记载。“潦水”,意为“雨后的积水”。但我猜测,水窖可能与人们在干旱地区的居住生活一样长久。而即使以明代的记载论,水窖的历史也有好几百年了。21世纪初,“水窖”工程还被写入《全国小型农田水利建设规划》《全国集蓄利用规划》等文件。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用了水泥、钢筋等材料,水窖建得更大而已。
水窖的根本性变化,还是在近十年。脱贫攻坚让人们彻底摆脱了对水窖的依赖。如今,即便是宁夏最偏远的地区,都做到了人畜饮水工程的全覆盖,人们普遍使用上了自来水。
2021年,宁夏又是一个大旱之年。媒体的报道出现了诸如“持续干旱”“重度干旱”“极旱”“大范围持续性高温晴热天气”之类的描述,还有“降水量为60年最低”“夏天平均气温创1961年以来新高”“干土层在20cm到30cm之间”之类的描写。于是,我决定去最严重的干旱区看一看。
与我那些年的见闻不同:不见拉水的车,不见抗旱的宣传标语,也不见担水的人影……见到几个老乡,也没看到焦虑的神情。找到了几个水窖,俯身看看,窖里还是有水的。扔了个石子,水上泛起涟漪,还有我的影子。我突然有些感动,深深地鞠躬,郑重地道别。
一口水窖,就是一面时代的镜子!
《光明日报》( 2022年08月09日 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