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余农民遭非法吸储近3000万 大半辈子存款被骗

（原标题：800余农民遭非法吸储近3000万大半辈子存款说没就没）

7月26日，徐书生“跑”了、存在他那里的钱也取不出来了的消息，在各村信贷员和存款农户之间迅速传开。

徐书生是河北省沧州市南皮县寨子谷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以下简称合作社)的法人代表，营业点就在寨子镇上离镇政府500余米远的地方。他通过镇上各村的信贷员，已吸收800余户村民至少2600万元存款，包括村民留着娶儿媳、看病、养老的钱，有的是村民攒了几十年的全部家产，少则数千元，最多达75万余元，但徐书生却在7月25日前后突然消失。

寨子镇石庄村部分受骗村民。

目前，当地警方已介入侦查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11名涉案人员已归案，涉案资金去向等问题仍在进一步侦办中。当地政府证实涉案徐书生的女婿在镇政府上班，但因该合作社做假账逃避检查，政府此前对其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一事毫不知情。

“我们都很信任他”

寨子镇位于南皮县东南方30多公里外，近日，该镇大庄子村、石庄村等10多个村的村民谈论最多的就是他们存在专业合作社的钱没了。

连日来，前街一号记者在寨子镇多个村庄采访了解到，在该合作社出现之前，大部分村民通过村里的信贷员，把自家积蓄的存款存在镇上的农村信用社或邮政储蓄银行。

“我们离镇上太远，存取钱都不方便，当时农村信用社就在各村找了信贷员，帮助村民处理存取款业务”，大庄子村多名村民介绍，该村最早的信贷员是张立生，他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做信贷员，“很多老人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记密码、签字了，村民在信贷员这里存取钱很方便，要存钱了他们就上门拿钱帮我们存，需要取钱了他们就帮我们取好送到家里，服务态度很好”。

8月11日，涉事寨子种植专业合作社已大门紧闭。

全国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资料显示，徐书生任法人代表的寨子谷物种植专业合作社成立于2009年4月，成员出资总额为100万元人民币，业务范围一栏注明，该社以成员为服务对象，为成员提供谷物种植所需的农业生产资料(仅供成员内部使用，不得外销);组织收购、销售成品涉及同类种植农作物的产品;引进新技术、新品种;为成员开展与谷物种植有关的技术培训，技术咨询和信息服务。

2010年前后，寨子镇的村民被多位信贷员告知，可以将钱存在该合作社。大庄子村村民张立浩就是在该合作社成立后不久成为一名信贷员。多名村民介绍，张立浩不断向村民介绍，如果把钱存在合作社，利息会比存在农村信用社高点。

大庄子村村民张仲明今年60岁。2011年4月，他来到张立浩家，让其帮忙把16000元钱存在信用社，“他建议我存在合作社，说合作社的利息比信用社高”。

和其他来存钱的村民一样，张仲明事先对该合作社有些怀疑，“他说没事，这不是糊弄人的，合作社有牌子，也有营业执照”，张仲明称，基于对同村人之间的信任，张仲明等村民据此认为这是公家的单位，可以放心存钱，“我们想的是只要能随时存钱、随时取钱就行了，也图个方便”。

双方约定，存期为一年，定期，利息960元。一年后，张仲明又添了1040元，将本息共计18000元继续又存了进去。到了今年，张仲明在合作社共存了58000元。

受骗村民狄国胜展示存款凭证。

该村61岁的村民狄国胜也于3年前开始在张立浩处存钱，到今年陆续存了85000元。他称，自己患有偏瘫，63岁的妻子李国瑞也有心脏病，为了取钱时方便，就把钱存在了张立浩处。3个月前，李国瑞突然犯病，医生说需要安装支架，狄国胜就找到张立浩，希望在需要的时候能取钱，“他说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给，我们都很信任他”。

大庄子村村支书介绍，该村70%以上的农户都把钱存在了信贷员处，共有160多户，共计600余万元。

合作社负责人突然失联

大庄子村多名存款户表示，他们在7月26日听说邻村石庄村的村民因要娶儿媳需用钱，信贷员要取钱却发现合作社负责人徐书生“跑”了后，才发现“坏事了”。

石庄村因要娶儿媳而取钱的村民叫李孝中，今年58岁。他告诉前街一号记者，自己22岁的儿子原定于今年10月份娶媳妇，眼下正需用钱，彩礼钱、酒席钱加一起要17万元左右。

李孝中家里欠条合计21万元。

这些年，李孝中去过北京、天津做绿化工人，也在沧州本地做过建筑工，搬砖、砌墙、建房等力气活都干过。以前，李孝中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存入位于邻乡街上的潞灌乡农村信用社，2012年，他听说很多村民把钱存在了村里信贷员处，自己就先取了2万元，交给本村信贷员陈国良，并于一年之后取到了1200元的利息现金，“我没取本金，一般情况下，都是存1年定期，没什么大事中间不会取钱”。到2016年，李孝中家已在合作社存了21万元钱，“这一辈子就攒下这么多钱，主要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

7月26日，李孝中给村子里的信贷员陈国良打电话，“我说我们家现在用钱，27日或28日能拿到钱就行，他说可以”。但当晚7点多，李孝中就听邻居说合作社的负责人徐书生跑了，他赶紧继续给陈国良打电话，但提示对方无法接通，“找不到人，只能等着”。

前街一号记者从石庄村的村民代表，73岁的村民石景友处了解到，据村民粗略统计，该村80%农户都在信贷员处存钱了，共计700余万元，“多的20多万，少的1万多，很多村民直接把钱从其他银行取出来放在这里”。

石景友于2012年把存在镇上邮政储蓄所的近4万元钱取出来，存在了合作社，“都说存在合作社很方便，利息也高一些，比较安全”。他介绍，合作社给的利息比存在其他银行高，“多的时候高1厘，少的时候也能高0.5厘，存1万块钱，1年能比存在信用社多拿100元左右”。

石景友4年在信贷员处共存10万元。

但石景友同时强调，“我们看中的也不是这些利息，只是图方便，农村老人多，腿脚不方便，大部分也不认字，不知道设密码、也记不住密码，到银行取钱都不会取”。4年来，石景友在信贷员处共存了10万元。

这种情况不仅存在于上述两村庄。前王村信贷员赵金祥负责该村与相邻的后王村、万牛张村村民的存取款业务。多名村民介绍，赵金祥今年64岁，在该村从事金融业务已经30多年了，帮村民往信用社存钱、取钱，“以前从没出过问题，我们对他非常信任，他说存在哪里都安全，丢了他的也丢不了我们的，我们也就认为安全了”。

据该村村支书介绍，这3个村有200多户农户在赵金祥处存钱，共计800余万元。

前王村村民田瑞芳家，一家三代共计19万多元也存在了赵金祥处，包括田瑞芳家10.1万元，67岁的公公赵国良的8.93万元，以及92岁的婆奶奶1000余元，“这几乎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我们是抱着银碗讨饭吃，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没了”。

7月26日，田瑞芳听其他村民说他们在赵金祥处存的钱没了，“说信用社的人跑了，我们当时还以为是存在信用社，其实是合作社”。当天下午，田瑞芳赶到赵金祥家，其妻子说，赵金祥去和别的信贷员一同到南皮县报案去了，“说存钱的合作社关门了，徐书生的电话打不通，失联了”。

信贷员：拉1万存款提成50元

寨子镇庞建庄村的村民韩广利就是该合作社拉存款的一位信贷员。8月11日晚，前街一号记者见到了取保候审的韩广利。

韩广利介绍，他原本在当地做泥瓦工，和徐书生是表亲关系。2014年11月，他到徐书生家走亲戚时，徐书生劝他跟着自己干信贷，让他们村谁要存钱可以存在徐书生这里，1万元1年能比存在银行多拿五六十元的利息，同时，韩广利每拉来1万元，徐书生就给他50元钱的分成，“活期的存款不给”。

韩广利称，徐书生告诉他，让村民在他那里存款的行为是合法的，“他说是国家允许的，正常营业好几年了，基于亲戚关系，加上社会上他的口碑也很好，以前是老师，后来当过校长，他告诉我这是合法的，把钱存在这里和存在银行性质是一样的，利息还高一些，我们也信任他”。

石庄村部分被骗村民愁容满面。

韩广利称，村民把钱交给他后，他再把钱交给徐书生，从徐书生处拿到存钱凭证，再交给存款村民。庞建庄村村民一共在徐书生处存了55万元，包括韩广利自己存的33万，以及其他15户村民的共计22万元。

韩广利还证实，在信贷员这里存钱的基本上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年人，“年轻人自己都有银行卡，年纪大的人不识字，签字也签不了，更别说设置密码了”。

他称，徐书生下面有15个信贷员，涉及10多个村庄，“这些信贷员有的和徐书生是同学，有的是亲戚，他给好几个信贷员发了聘书，因为我们是亲戚，所以没给我发。信贷员都是在村里信用度很高的人，我们只是帮村民跑腿”。

韩广利称，每年5月份，合作社都会召集信贷员们开总结会，“徐书生给信贷员吃定心丸，说没问题，都是合法的，如果国家不允许干了，肯定会把钱退给大家”。

但7月26日早上，韩广利接到了石庄村的信贷员陈国良的电话，“他说徐书生跑了，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听说了”。韩广利称，7月25日就有信贷员听说了此事，他和其他多名信贷员在7月26日去了合作社在寨子镇上的营业点，发现大门紧闭，徐书生的电话也关机，家里也没人。

“这个营业点以前从来没关过门，即使过年关门也会通知信贷员什么时候开门，徐书生的手机从来没关过机，一直都通，我们就认为他可能真的跑了”，韩广利称，7月26日上午，包括他在内的9名信贷员来到南皮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报警。

7月27日，200多名寨子镇村民来到县政府，要求政府妥善处理此事。7月28日，在政府的要求下，各村信贷员带着村民到寨子镇政府核实票据。

7月29日上午10点左右，韩广利又接到镇政府的电话，让信贷员们统一到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核实账目。他于当天下午3点赶到经侦大队时，其他信贷员都到了，“一人一屋，分开问话”。

民警给韩广利做了询问笔录，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村民通过他在徐书生处存钱数目、给村民的利息及给他的提成，以及和徐书生的关系等问题。约两个小时后，询问结束，他被警方刑事拘留，随后被送到南皮县看守所。其他信贷员也均被刑事拘留。

韩广利称，被关期间他被提审两次，问的问题与第一次的笔录内容相同。8月5日，韩广利向村民做出3年还清借款的承诺，村民们出具书面材料表示谅解，由村委会和镇政府做担保后，韩广利取保候审回到家中，“刚出事时我就告诉村民，请放心，即使徐书生不还，我也会还，不还清我的良心也过不去”。

韩广利称，他在7月26日和10多个信贷员碰头时了解到，此事涉及10多个村子数百户村民总共2600余万元，“我们信贷员只知道往里面存钱，不知道钱去哪儿了”。

用“入股”凭证作收据

前街一号记者采访了解到，除了通过信贷员在合作社存款，还有人直接将钱存在该合作社。

8月12日中午，在寨子镇街上，孙书义坐在自家开的超市内，摊开双手，无奈地对前街一号记者说，“跑了30年的客运攒的75万元钱，全泡汤了”。

村民提供的存款入股凭证。

他介绍，自己从1986年前后开始跑长途客运，直到2015年将车卖掉，在镇上开了一家超市。

他称，早在2009年后，镇上很多人都知道徐书生的合作社可以存钱，也可以贷款，自己就于2010年、2011年分别在该合作社贷了3万元、5万元，“在这里贷款比在银行方便，不需要手续，有证明人、担保人就能贷到”。2013年还贷款时，徐书生说他如果手里有闲钱可以存在他那里，月利息一分，1万元1年可以拿到1200元的利息，“当时跟他也熟悉了，利息也高，所以我也很信任他”。

在这种情况下，孙书义先后分3次在徐书生处存了共计75万元，徐书生都写了借条，并盖有“南皮县寨子农民专业合作社股金专用章”。

除了前述“借条”，其他受访者还给前街一号记者提供了另外4类交款凭据。第一类是《沧州市农民专业合作社社员证》，农民专业合作社基本情况一页显示，该合作社名为“寨子农民专业合作社”，住所在南皮县寨子西街，法定代表人为徐书生，社员信息一页记载有出资人姓名、性别、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也有出资额、发证时间，盖有“南皮县寨子农民专业合作社股金专用章”。社员交易记录表一页，记载有一年一次的分红金额，以及经手人(各村信贷员)签字。

第二类是《河北农合社寨子农合社入股凭条》，写有社员姓名、股期、金额及利息，经办人是各村信贷员签名。

第三类与第二类相同，但“入股”二字被手写改成“存款”。

第四类是《沧州农合社定期股金凭证》，写有社员姓名、入股金额、股期、利息等信息，盖有“南皮县寨子农民专业合作社股金专用章”，经办人是各村信贷员，复核人处盖有徐书生私章。

前述4类凭据并非存款凭证，受访村民均表示，他们对此并不了解，称自己只是要存钱，并非入股，且存钱时也没人告诉他们这是入股。村民间有消息称，前述第二类、第三类“白条”凭据应为信贷员自己吸收的存款，不确定是否已交到徐书生处。

河北齐誉律师事务所律师孙凤林表示，信贷员原来都是为信用社工作，在村民中信任度很高，此案以合作社出头、让原信贷员出面招揽存款，不管村民拿到的是何种凭证，这些案例均以村民存款拿息为特征，且已超越正常的民间借贷，相关涉案人员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性质并未改变。

寨子镇上徐书生家大门紧闭。

8月11日，前街一号记者来到该合作社位于寨子镇上的营业点，该营业点距离寨子镇政府500余米，门头上挂的牌子是“寨子种植专业合作社”，但门边却又挂着“河北宝旺股权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南皮办事处”。记者通过公开渠道未能查询到该公司联系方式。

记者拨打门头招牌上留的座机，提示号码有误，手机号码接听者自称曾于去年在该合作社卖过化肥，并非合作社工作人员，对徐书生收村民存款一事不知情。记者又找到徐书生位于寨子镇上的家，但大门紧锁。

县政府：合作社以假账逃避检查

有要求匿名的村民质疑称，该合作社已营业7年，却一直在吸收村民存款，且徐书生的女婿孙某斌曾给寨子镇党委书记做了多年司机，“难道政府一直不知道徐书生吸收村民存款吗?”寨子镇党委书记未回复前街一号记者对该问题的采访。

南皮县政府8月14日回复前街一号记者采访时，证实徐书生的女婿确在寨子镇政府工作，但政府部门对该合作社吸收公众存款一事并不知晓。该事件发生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成立专案组。目前，有关部门已将此案定性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查明存款的群众800余户，金额2600万元，现已将包括该合作社法人代表徐书生在内的涉案11名人员依法采取强制措施，此案涉案资金去向等问题正在依法办理中。

该回复称，南皮县寨子谷物种植专业合作社是由南皮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原工商局)按照合法手续批准成立的，税务、质检等部门也办理了相关合法证件。

多年来，南皮县政府大力开展让农民远离非法集资的宣传工作：在电视台开办专题栏目，播放流动字幕，在县乡集市开展主题宣传活动，在各乡村及合作社内张贴《南皮县人民政府关于提醒广大社会公众不要参与非法集资的通告》等，让农民朋友不要贪图眼前小利，远离非法集资等。

该合作社曾三次被工商部门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此外，前街一号记者通过全国企业信用信息系统查询了解到，2015年7月9日、2016年7月11日，该合作社因未按规定报送2014年度、2015年度的年度报告并公示，而被南皮县工商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2016年4月22日，工商部门在依法履行职责过程中，通过登记的住所无法与该农民专业合作社取得联系，再次将其列入异常名录。

南皮县政府回应称，他们几年来对全县农民合作社进行了统一整顿治理，其中包括南皮县寨子谷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但由于涉案寨子谷物种植专业合作社以虚假账目逃避检查，因此对其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毫无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