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报记者 周世祥 杨飒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江西省芦溪县南坑镇妙泉学校的孩子们脸上写满喜悦。“我们班这回被评了五星!”从2012年开始,妙泉学校在校园里开辟了一片菜地,作为种植劳动实践场所。每到收获季,学生们可以带着采摘的成果到食堂“兑换”班费。
劳动教育早已不是新话题。2018年,全国教育大会明确提出“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重新把劳动教育放到了重要地位。今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教育文化卫生体育领域专家代表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再次提及“广泛开展劳动教育”。前不久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中也提出大中小学要明确不同学段、不同年级劳动教育的目标要求,引导学生崇尚劳动、尊重劳动。
然而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一些学校和地区仍不同程度存在“走过场”式打卡、变相让家长“增负”、家校沟通不畅等问题。劳动教育如何才能有趣、有用?家庭学校社会三方应如何联动才能达到更好的育人效果?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劳动教育成为“打卡”、交照片怎么办
加强引导、注重总结
上一节劳动课、打扫一次卫生就是完成劳动教育了吗?
不然。记者注意到7月教育部印发的《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以下简称《纲要》)要求学生“亲历实际的劳动过程”之外,还要善于观察思考,注重运用所学知识解决实际问题,提高劳动质量和效率。同时,还要关注学生劳动过程中的体验和感悟,引导学生感受劳动的艰辛和收获的快乐,增强获得感、成就感、荣誉感,并鼓励学生在学习和借鉴他人丰富经验、技艺的基础上尝试新方法、探索新技术。有专家也撰文提出,参加劳动活动不等于劳动教育,真正实现教育过程要让劳动结果有教育意义,起教育作用。
“居家劳动周一至周五每天打卡一次,打卡方式为提交一两张照片,配一句文字说明……相关数据作为本学期劳动教育实践课的评分依据。”这是一位大学生在微博上吐槽的“劳动月”。据媒体报道,不少学校的劳动教育仍停留在“打卡”阶段,停留在开展一两次劳动活动上。
湖南省长沙市雨花区枫树山中航城小学的孩子们在劳动课上体验当售货员。新华社记者 陈泽国摄
如何提升劳动教育的深度,让学生真正对劳动价值有认同感,而不仅仅是“打一次卡”“出一次汗”“活动下筋骨”?一些校长和教师表示,加强对学生的引导、注重总结可能更为重要。
“劳动课我带了两三年了,我主要教他们应当什么季节种什么菜,会有什么收成,告诉他们各种品种蔬菜吃了有什么好处等等,先讲理论,然后实地手把手教他们种下去。我认为劳动课最重要的是让学生体会到劳动的乐趣,让他们觉得好玩,知道我们平时吃的蔬菜是怎么生长、怎么收获的,了解这个过程。”妙泉学校劳动课教师刘亚元说。
刘亚元介绍,自己一边上课一边会时不时向学生提问,比如某种菜的种植季节、种植时应填多少土等等,还会让学生们种好后一个个给他看。“在劳动中,我也注意激发他们探究的兴趣。有时听到学生反馈,说他发现菜叶子上有很多虫眼了,像个渔网一样。这时我再告诉他们要打药了,经过这个打药的过程他们就认识到仅仅把苗种下去可能也没有收成。这样他们就能经历在劳动中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
“我想,劳动教育应遵循技术性、基础性、创新性原则。在劳动技术课上,要注重培养学生的技术意识,提高学生运用工具的动手操作能力和思维能力,并加强对学生创新意识、创新思维、创新能力和创新人格的培养。”甘肃省东乡族自治县实验小学校长唐致礼说。
浙江省建德市梅城古镇的严州中学学生们在工艺园内学习和实践水电线路安装。新华社记者 徐昱摄
“真正的劳动教育是心的教育,而不只是身的教育,做了什么不重要,为什么要去做?在做的过程中收获了什么?这两个问题比前者更有价值,所以劳动前的引导与劳动后的总结是至关重要的环节,这才真正涉及劳动教育的艺术与价值。”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实验中学校长何彩宏表示。
“在最炎热的一两点钟,我们顶着大太阳一脚扎进红薯地,埋在地下的红薯一直在和我们‘捉迷藏’,有时顺着地面上拔不动的茎往下敲了半天却只发现些碎根,有时满怀期待却只看到手指粗的红薯。虽然最后的收获不算大,但是每一锄头下去都是各种美好的梦想。”武汉大学2019级PPE试验班学生冯天这样总结走进光谷有田劳动教育实践基地一天的感受。
“学生劳动”变为“家长增负”怎么解
融劳动教育于育人各环节
每年春天,东部地区某市都有两万多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和家长为给“蚕宝宝”找桑叶而“抓狂”。据媒体报道,养蚕是该市三年级科学教材的“规定动作”,要求学生体验劳动并观察从卵孵化开始到最后变成蚕蛾的过程。有家长这样估测——按该市三年级小学生两万多人计算,如果每人养10条,蚕宝宝就得20多万条,“满城桑叶难寻”便不足为奇。有人批评说,这给家长增添了额外负担。一些家长也反馈,部分学校劳动教育过程中“去劳动基地家长陪同”“协助拍照”等要求也把“学生劳动”变为了“家长增负”。
如果“因地取材”,劳动教育的素材可谓“俯拾即是”。据妙泉学校校长倪宗辉介绍,根据学生们的爱好特长,妙泉学校的老师指导学生成立各种课外兴趣小组。而校园里的菜地就是这些小组活动离不开的“素材库”。手工小组通过观察蔬菜形状着色,用各种材料制作以蔬菜为主题的美工作品,还利用蔬菜果实制作干果食品;写作小组通过阅读书籍,搜集各种农谚,制作成书法艺术作品;美术小组把课堂搬到实践基地,以各种蔬菜和基地风光为实物,现场写生,部分学生还用蔬菜种子或果实制作出惟妙惟肖的美术作品。
“只靠劳动教育进课程,我觉得是不够的,而且还会增添老师、学生和家长的负担。我认为需要充分去挖掘、利用每一个学科的劳动教育的内涵。每个学科所教的知识背后,都有劳动教育的育人价值。”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李政涛说,“比如数学课可让学生尝试制作教具、学具;语文课教《月光曲》、讲贝多芬的故事,可以帮助学生认识到贝多芬成长为音乐家不仅因为有天赋,还需要持续不断的自我训练、磨炼,这本身就是劳动。只有这样才能让劳动教育渗透、贯穿在不同的学科、不同的教学方式里,我觉得这是必须要走的道路。”
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右翼前旗大坝沟中学组织学生开展劳动实践课程,让学生在劳动中增长农业知识,锻炼动手能力。图为劳技课老师(右)在大棚里教授学生水稻育苗知识。新华社记者 徐钦摄
“劳动教育应当有开放性,教学活动、学生实践操作活动的时间应有弹性,教学内容应不拘泥于教材,做到课内课外、校内校外相结合。劳动技术成果的呈现方式应该是开放的,成果应是学生在广阔的时空中实践和探索得来的,这样学生才能形成有创造力的新思路。”唐致礼表示。
“在校劳动好,回家自理差”怎么改
健全家庭学校社会合作模式
“现在不少小朋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家长表示,自己的孩子已经快上初中了,但是在家什么家务也不做,房间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整理,自己出门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有网友这样说。记者注意到,《纲要》里提及的劳动分为三部分,其一就是“日常生活劳动教育”,提出“立足个人生活事务处理,注重生活能力和良好卫生习惯培养,树立自立自强意识。”如何避免学生“在校劳动好,回家自理差”,记者采访部分校长和专家,认为家校合作是劳动教育持续深入开展必走的一条路。
“劳动观念的培养应该是一个静待花开的过程,家校的密切配合非常重要。劳动教育的主体理应是学生,学校和家庭是劳动教育实施的引导者和监督者,家校要形成教育合力,才能收到最好的教育效果。所以,学校定期组织家长培训会、家长协调会等会议非常重要,先统一思想,达成共识,再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才能步步为营。”何彩宏说。
“对于在家里的劳动,我们通过制定学生的《在家一日常规》,给学生提供了一个参考,对不同年龄阶段孩子提出不同要求,比如低年级学生可以在家帮助做哪些家务,中高年级学生参与哪些劳动,我们会提醒家长根据《在家一日常规》对学生的表现做督促,老师也会定期和家长沟通了解学生在家表现情况。”倪宗辉介绍了妙泉学校的做法。
除了家校合作外,不少校长和专家表示,校社合作也是劳动教育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倪宗辉向记者透露,学校开展劳动教育的一个制约因素是让学生参与工业方面的劳动教育资源还略显不足。“鉴于本地条件所限,劳动教育的资源主要集中在农业种植、养殖,虽然我们和一些电瓷厂进行了合作,比如组织参观车间等,但效果不是很理想。我们很想让学生进一步开阔视野,促进他们长远的发展。”
“我认为劳动教育需要多方联合承担主体职责,不仅科任教师、班主任是教育主体,家长也是教育主体,博物馆、科技馆、图书馆、敬老院等机构都可以承担教育责任,都可以为劳动教育作贡献。因此,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是要在家校社联动的意义上,建立一个基于劳动教育的协同机制。”李政涛说,“协同机制很重要的作用是评价。比如学生到社区劳动了,社区给他打的分、做的评价,学校认吗?学校怎么来认可,怎么把学生在社会中劳动的表现变成他在校表现评价的一部分,变成将来升学对他个人进行整体评价的一部分。而评价方案的酝酿、制定和实施需要多方坐下来共同商定,共同落实。”
“就像过去我们成立教育委员会一样,可能还需要成立一个多方的劳动教育委员会。这个教育委员会就由学校参与、社区参与、家长参与。搞一两个活动容易,但怎么持续化、制度化,这是一个难题,所以要在教育治理、社会治理的层面上来思考。”李政涛补充道。
《光明日报》( 2020年11月08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