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风雨雕蚀过的陇东黄土高原千沟万壑,纵横辽远。春天播下的种子破土而出,舒展成梯田上一台一台斑驳的绿色。
困难与希望
一条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一直通向李湾村的深处,徐敏殊家院子里的杂草中,蒲公英留下大半个绒球。
庄浪一中的深蓝色校服在小敏殊的身上略显肥大,她麻利地打开缠绕在大门上的铁锁,推开久已无人触碰的大门,她是这个院子最年轻的主人。小院里,爸妈曾经用过的农具几年来没有人再碰过,时间在上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土灰。
在小敏殊幸福而短暂的童年记忆里,小院里有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她最喜欢爸爸和哥哥用木头做的小车,虽然在村里那种小车是男孩玩的,但那是她童年里心爱的也是唯一的玩具。
12岁那年徐敏殊的父母相继过世,小院的天突然塌了,只剩下三个相依为命的孩子,他们依靠政府和社会的救助过着拮据的日子。
2015年夏天,小敏殊收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但这个喜讯带来的欢乐转瞬即逝。学杂费,生活费,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三个孩子的心上。
心里没底的小敏殊没有想到,学校了解到她的情况后为她免除了学费,入学不久她还得到了甘肃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的扶助。每学期一千元的助学金对她来说,就是寒冬里的炭火。
徐敏殊所在的庄浪一中,连续5年每年都有100名贫困学生因这团火点燃了生活的希望。自2012年起,甘肃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在甘肃、青海多个国家贫困县选择了10所高中,每年有1000名家庭困难、品学兼优的学生感受着这团火带来的温暖。
被温暖的孩子还有学习成绩并不那么突出的刘岭,庆阳市华池一中毕业的他如今已是兰州理工大学技术工程学院的大一学生。13岁那年,在县城打工的父亲因车祸离世,母亲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步履维艰,长子刘岭别无选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刘岭无时无刻不在精心算计着他的“今天”,“因为我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过得下去”。他给建筑工地运过混凝土,当搬砖小工,铺灰、箍窑、盖羊舍……每一项工作他都谈得头头是道。
刘岭唯一一次没有听从兴华助学基金会直接资助人闫叔叔的建议,是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他选择了一所三本院校。“去读高职就不能考公务员了”,在附近多个乡镇干过十余个工种的他,要给妈妈和这个家一个稳定的支撑。
兴华助学基金会的那笔钱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存折中,它守护着刘岭的“明天”——“有了它,明天能过得下去了。”
有了它,环县一中田春丽的爷爷不用再为学费满村跑着借钱了;静宁县文萃中学石玉在外打工的爸爸每年可以多陪她一个月了。有了它,庄浪一中刘河翔的奶奶放下手工活时,能睡个安稳觉了;青海乐都一中史久睿在食堂打饭时,不会因为又要破开一张一百元钱而纠结了……
在“它”的背后,是一个对于许多受资助学生来说,至今仍很模糊的身影:一位清华大学老教授。
寻找与铭记
2012年9月,当刘岭拿到第一笔兴华助学金的时候,远在清华大学的赵家和教授已经离开人世,刘岭永远都没有机会向这位赵爷爷当面道谢了。
“赵爷爷是谁?”西北高原上接受资助的娃娃们从未见过他的真面容,而兴华助学基金会成立前受到过赵家和资助的孩子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赵爷爷很富有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岭只在兴华助学基金发放时听到过他的故事,直到读大学,才第一次通过网络找到赵家和的照片。“照片上的赵爷爷看起来清瘦憔悴”——那是赵家和在2012年5月与妻子拍的金婚纪念照,距他离世只剩两个月。刘岭在网上只找到了关于赵家和的只言片语,“清华老教授”“2012年7月去世”“倾尽家财”“捐资创立兴华助学基金会”……他说,赵爷爷的形象还是很模糊。
刘岭把搜索到的“赵家和”的片段认真摘抄下来,给兴华助学基金会写了一封感谢信,却因不知地址迟迟未寄出。他说自己常常会在宿舍念叨“赵家和”“兴华助学基金会”……当记者通过基金会联系到刘岭时,他忍不住在宿舍宣布:“我联系上兴华啦!”舍友们也替他感到高兴。
寻找赵家和的不止刘岭一个。2015年秋,庄浪一中高一学生刘庚领到第一笔助学金后,在网上找到了赵家和的简历。从“1934年9月出生在北京”到“2012年7月22日17:35在北京因病医治无效逝世”,刘庚把赵爷爷的生平年表背得滚瓜烂熟,“我一直觉得清华的教授是遥不可及的,但他的关爱真的给了我。”
李维仓在庄浪一中已经当了11年校长,他回忆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刘庚心态很消极,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从兴华基金会得到关爱之后,他改变了很多。很多孩子情况跟他类似,毫不夸张地说,让这些孩子在最困难的时候感受到社会上还有人在关心自己,真的是件能改变他们一生的事情。”
磨砺与成长
再过5年,田春丽将完成在甘肃中医药大学的学业,成为基层医疗队伍中的一名全科医生,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初中时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县一中,不管有没有学费,先考上再说!以后要去哪里、干什么,我根本不敢想。”那时田春丽以为,自己的生活轨迹大概就是读书、毕业、打工,和周围很多贫困孩子一样。读高中期间,田春丽喜欢把自己关于生活的思考写信告诉她的直接资助人,“未来的生活可以是什么样?”直接资助人告诉她:“追逐梦想是每个人最平等的权利,不论出身、不论贫富。”在填报高考志愿时,田春丽鼓起勇气报考了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免费培养工程,毕业后她将分配到农村从事医疗卫生工作。
“这是回报那年跑遍满村给我筹学费的爷爷和我的资助人的最好办法,也是我的梦想。”田春丽坚定地说。
2015年10月,徐敏殊第一次见到兴华助学基金会的接棒者清华大学教授陈章武等基金会工作人员。那次见面会上,基金会法律顾问葛敏对受到资助的孩子们说:“我们每个人都要自强不息,更多时候,努力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这句话令徐敏殊记忆深刻。
现在的她正在体味着这个过程。高中入学考试时,徐敏殊没有排进年级前120名,而最近的一次考试,她的年级排名前进了51名。
徐敏殊的早餐和晚餐经常是一个饼子、一杯白开水,几乎没有吃过肉和蛋。为了继续学业,每逢寒暑假,兄妹三人都会在县城办补习班,读大三的哥哥辅导初高中学生的数理化,她和姐姐除了帮忙整理桌椅、打扫教室,也是哥哥课堂上的学生。
今年春节,寂静已久的小院再度热闹起来,兄妹三人一起包饺子。哥哥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了对联,横批“志当高远”四个大字端端正正贴在门楣当中。
也只有春节的这几天,三颗漂泊的种子才会回到小院。那位“清华老教授”播撒的爱心种子,已深深扎根在这个小院,扎根在广袤的西北高原。